日落月升长风几万里

(三十二)g事g事g事

陈徽拾起信纸揣进怀里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屋内一时安静得有些慑人。

月泉淮微微扬起脸,闭上眼睛,长长地呼出一口气。他睁开眼,心中的火气终于缓缓平静,却还是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。

能被东海那群废物盯得寸步难行,谢采是只剩下嘴上的这点能耐了么?

“师尊息怒。”端木珩最是了解自家师尊的性子,自然知道月泉淮这怒气只是针对谢采居然敢对他身边的人指指点点。不过谢采信中所说倒也不无道理。他犹豫了一会儿,对师尊的担心还是压倒了畏惧,斟酌着开口:“师尊,谢采那小儿无礼,您别跟他动气。只是师尊一路辛苦,恐怕有所不知,如今您收了金乌一事已经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,各门各派之间且先不论,现在就是连街头巷尾的酒馆茶楼里都有关于这件事的传闻了。”

“哦?”月泉淮转过头,将目光移到端木珩的身上,轻细的嗓音在空气中挑起一个上扬的弧度:“何种传闻?”

“师尊。”端木珩拱了拱手:“自从出现了日落月升的异象和那句箴言以来,江湖上就一直动荡不安,人心惶惶。后来师尊放了那两个名叫白楚和柳玉的丫头一条生路——她们这种专门骗人钱财的团伙自有组织,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,消息传播的速度也格外快——不过两天,这传闻就在江湖上愈演愈烈,说是……说是天象预言的三足金乌如今被您得到了,也正合了天象警示,又说您……”

端木珩欲言又止,抬眼觑觑师尊,见月泉淮并无动怒之意,这才敢继续说下去:“又说,您向来喜欢吸人内力。所谓日落月升,金乌襄助,江湖言称,金乌之体被您吸干那日,就是正道武林大难临头之时。”

“大难临头?”月泉淮哼出一声嘲弄至极的冷笑,闲闲曲起一腿支着肘弯,身子一斜,抵在扶手上的手懒懒撑住头颅:“可笑的蝼蚁。就算没有点玉这个金乌之体,老夫神功大成那日,也同样是他们大难临头之时——还说了什么?”

“还有人说,上天警示如此,武林正道是必然无法与您抗衡了,天道特意以异象预示,意味着中原武林终将都是您的掌中之物。”左不过一些江湖流言,端木珩自然要捡着月泉淮爱听的话说。眼看自家师尊已经嘴角微翘,端木珩终于敢引出一个让他觉得不安的地方:“只是师尊,天象神异,自然是某种预示。只是奇怪的是,提出那句箴言的,是少林、纯阳,还有衍天这三大宗派。据说在天象出现几日之后,那三个门派的掌门人曾急匆匆地偷偷会面,商量了好几日,才商量出这样一句指向颇强的箴言。如今流言纷扰,那些正派不仅不安抚民心,反而一个个的任由事态发展。师尊,事出反常必有妖,徒儿恐怕他们正在谋划着什么不利于师尊的大事,师尊不可不防啊。”

衣袖一阵窸窸窣窣的响,月泉淮起了身,随手拍了拍一尘不染的衣服,懒懒散散地单手背在身后,悠悠哉哉地迈步走下座椅:“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。如今默不作声,倒还算是有几分自知之明。”

“徒儿愚钝,还请师尊明示。”端木珩低头弯腰,恭敬道。

月泉淮走了两步,停下来回头看着端木珩,想了一会儿,又回忆了片刻,将点玉的身世简单地告知了端木珩,又哼笑一声,语气嘲讽:“那些所谓的正派自己做下的祸事,一个个的想要遮掩还来不及,如今只怕是巴不得将一切都推到老夫头上。”

他冷笑一声,双手负于身后,扬起头来:“区区一只三足金乌,竟让那些小辈怕成这样,看来这中原武林,也不过都是一群废物罢了。三足金乌……呵!”

月泉淮抬起手来,凝视着自己的手指渐渐收拢,好像将什么无形的东西紧紧攥在掌心了:“既然那些小辈送给了老夫这样一份大礼,那么,老夫也该好好回他们一份谢礼才是。”

“师尊说得是。”端木珩上前一步,嗓音微低:“师尊,徒儿以为,既然江湖中有关金乌的消息甚嚣尘上,我们何不趁势而为?”

这话正中月泉淮下怀。他将手背到身后,转头看向端木珩:“趁势而为,不错。你有何计划?”

“前两日陈特使来时,也带来了史小将军的消息,说掩日魔剑锻造将成,想要找个机会献于师尊。”端木珩说着,面上露出一个恭顺而意味深长的笑容:“师尊,徒儿儿斗胆猜测,您当初放了那两个丫头一条活路,也是想要她们在这火上再添一把柴。而既然眼下那些正道已经对您和点玉议论纷纷,我们何不乘着这阵东风,把这声势再搞大些,在中原武林重现当年拥月大典的光辉,让那些宵小之辈都睁大眼睛看看清楚,唯有师尊您的意志,才是不可违抗的天意……”

月泉淮嘴角微翘。

“……那群小辈,都不过是仙人脚下的蝼蚁。至于这场盛典的名字……”

端木珩犹豫了片刻,抬眼觑觑月泉淮,复又低下头,恭敬地开口:“徒儿思来想去,取了‘月曌’二字,只是……”

“月照?”月泉淮重复了一遍,眉头微皱,兴致缺缺。

“师尊容禀,并不是日月光照之照,而是日月凌空

之曌,若是师尊有意借此向整个中原武林展示金乌之威,只怕是找不出比这个‘曌’字更合适的字了,只是这个字毕竟是唐人的先皇武帝所创,只怕会引来朝廷那边的不满……”端木珩语气踌躇。

“呵。”月泉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嘲弄的冷笑,打断了端木珩的话。

他转身,背手走向高背座椅,一旋身坐下。房中的灯火将他乌黑光滑的长发镀上一层莹莹的亮光,光泽顺滑得像匹绸缎。椅背投下的阴影笼住他绯红而妖异的眉眼,高耸的鼻梁和润泽的唇瓣暴露在光中,晶莹鲜活。月泉淮单手撑住自己的脸颊,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讽意:“不过一个‘曌’字,那个唐人的小丫头用得,老夫就用不得么?”

“师尊自然用之无愧,只是徒儿怕引来朝廷不满,有碍师尊手脚。”端木珩当即单膝跪下,谦卑地躬身:“徒儿担忧,若是有害师尊大计……”

“呵,朝廷?”

月泉淮冷笑。

“不过是一群潜身缩首的无能鼠辈罢了。”

他微微扬起下巴,眉眼锋利如刀,那双勾人的凤眸里燃起两簇明亮的烛火,晶亮的眼眸中满是讥讽与厌憎。原本搭在扶手上的修长五指逐根抬起又依次落下,缓缓地敲打着坚硬的木头,指尖暗光萦绕,杀气丛生。

“若是他们安分识趣,老夫也可暂时不与这些小辈计较。若是不知天高地厚,敢对老夫指手画脚,多嘴多舌……”

月泉淮眉眼一厉,落下的五指骤然一攥,结实坚硬的血榉木砰然碎裂!

炸开的木质清香伴随着散裂的木屑缓缓飘落。月泉淮眼神阴狠,长眉微拧,眼尾处妖异的殷红活过来了一般,在亮莹莹的烛光下愈发鲜艳明丽,如一抹喷溅上的血,诡艳得摄人心魄。月泉淮语调阴冷,嘴角弧度阴森:“……老夫也不介意,和他们好好算算高句丽一国的血、债、了。”

“师尊神功盖世,举世无双,唐国那些鼠辈,自然不配打扰师尊!”端木珩急忙奉承。月泉淮冷哼一声,并不搭话。过了片刻,他才一瞥端木珩,语气缓和几分:“起来吧,你年岁也大了,又是月泉宗的长老,以后你我私下里见面时,这些跪拜就少些吧。”

“师尊在上,尊卑有别,徒儿就算年岁再大也是师尊的弟子,万万不敢在师尊面前失礼无状。”端木珩站了起来,依旧躬身恭敬地回应。

月泉淮勾了勾唇角站起身,习惯性地将单手负到身后,踱步一般慢悠悠地走了下来。思及刚刚端木珩提起的名字,月泉淮想了想,嘴角勾起几分嘲弄的蔑笑,不紧不慢转过身去,拂了拂自己的肩膀。

“日落月升……天象预示……”

月泉淮的喃喃自语像涓涓的水流一样在房间里窣窣地漫延开来。端木珩躬身而应:“正是,江湖人称,这是天道所指,天意所向,师尊定是要天下无敌,一统江湖了。”

“天道,天意?”

月泉淮哼笑一声,轻蔑的讽意如水般在这间屋子中层层荡漾开:“不过随老夫一念而生,一念而灭。”

什么三足金乌,什么生灵涂炭的神鸟,不过是他进补的食饵罢了。一念之间,他将点玉带出深山,结果竟成了正道畏之不及的祸世神鸟么?

真是可笑。

“师尊雄才伟略,架海擎天。”端木珩恭敬地单膝跪下,抱拳而礼:“师尊之威,如日月凌空,光耀千载!”

月泉淮低低笑了两声,并没接话端木珩的逢迎,反倒话锋一转:“点玉何在?”

“适才让他去取师尊平日用的东西来,师尊……”端木珩抬头。

“老夫疗伤之时,让他进来随侍。”月泉淮将手一背,不紧不慢地抬脚向门外走去。刚走两步,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一般,脚步一顿,扭头看向端木珩,艳丽含锋的眉眼在光影笼罩的发丝下若隐若现:“其余人等,若非急事,没有老夫的命令,一概不许进入,明白了么?”

“是,师尊。”端木珩低头,拱手应下。

曲折的岩石地宫阴暗又深邃,凹凸崎岖的巨大石块仿佛是巨人随意丢弃的石子罗列成堆。巨蟒般的密道斗折而来,又蛇行而去,蜿蜿蜒蜒地豁开高高一片宽敞的空间,容进满满一洞温热的池水。嶙峋差互的晶石闪闪地亮着岩壁上火把的红光,照亮了乳白的热气袅袅。

跫跫足音自密道中传来,墙上十步一个的火把随着这声音灼灼地跳动着,哔啵有声燃烧着清香的松油。火光摇摇,将探头探脑的点玉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。

“义父?”一声小小的呼唤被洞穴回荡出一圈圈涟漪,点玉带着点探寻,带着点不安,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。

“嗯?”是他熟悉的声调,漫不经心的,带着点鼻音的,微微上挑的,好似带着笑意的。点玉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,又上前两步,眼前豁然开朗,阴暗的洞穴和幽暗的池水间赫然亮起一抹柔软而赤裸的白,升腾的缕缕热气将这抹白皙蒸出一片湿漉漉的粉色。

“义父!”点玉的声音顷刻间雀跃起来,他快步来到月泉淮身边,正要一撩衣袍跪坐下来,却见月泉淮微微偏

了偏头,声调懒散而随意:“脱了,下来。”

“是,义父。”点玉点点头,乖乖地将衣服脱光又叠好,迈入温热的池水。

这池温水不知道被香巫教加了什么草药,阴深幽暗,明明也就将将到人胸口的深度,却颜色深暗,难见池底。粼粼水面反射着周围火把和晶石的光,映得人脸明明暗暗。

深色的池水缓缓吞下白皙的脚踝,骨肉匀停的双腿,纤细坚韧的腰肢,还有微微隆起的胸口。长长的黑发漂浮在温热的池水上,划出一道乌黑的波澜。

晃动的水波急促而轻快地拍打着月泉淮的胳膊。月泉淮懒懒倚着池壁闭目养神,此时双眼睁也未睁,抬手掐住靠过来的点玉的后颈,将人一把拽过,双唇与双唇顷刻间贴合在了一起。

相处这许久,点玉自然知道月泉淮要什么,这样平静且突如其来的亲吻早已成为他们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。他乖觉地闭上眼睛,微微张开唇瓣,金乌的力量宛如清凉的泉水,源源不断地涌进月泉淮的身体。

“嗯……”熟悉的力量涌入体内,月泉淮舒服地轻声叹息着,他扣紧了点玉的后脑,无声而强势地要求着更多。点玉温顺地供奉着,双臂不知不觉攀上月泉淮的肩头,他奉上自身拥有的一切,只为了向强大的年长者索求安慰和依靠。

一吻作罢,月泉淮只是气息微乱,点玉却喘个不停。他抿了抿因亲吻而发红的唇瓣,原本攀在月泉淮肩头的双手也搂住了他的脖颈。抬眼望望义父没什么表情变化的俊美脸庞,点玉瘪了瘪嘴巴,凑近过来,将柔软的脸颊埋进月泉淮干净洁白的颈窝,讨好又难过地蹭了蹭。

点玉脸颊上被伏澄剑气伤过的地方早就好了,半分痕迹也没留下。软嫩的颊肉干净细腻,在敏感的脖颈上一蹭,酥酥麻麻的痒。

月泉淮不由得偏了偏头。

“义父……”颈侧传来一声又绵又软的呼唤,被压低的尾音拖得又细又长,简直是十二万分的委屈。

“嗯?”

月泉淮向来懒得体察别人的心情,但点玉声音中的委屈简直满得快要溢出来,就像这里足能攥出水的温热蒸气一样。点玉惯爱朝他撒娇,他也已经习惯,但这小金乌正儿八经委屈成这样,他还真是头一次见。

从下车到现在,不过半天功夫,他又是自己的义子,谁有这么大的胆子,能给他这么大的委屈受?

月泉淮随手虚虚拢住点玉细韧的腰背,偏了偏头看向怀里毛茸茸的黑脑袋,勾人的凤眸一眨,一时竟有些好奇。

“义父……”点玉不肯抬头地窝在他怀里,从唇瓣间挤出一声闷闷的低唤,双臂还把他愈发环得紧了些。

在外受了欺负的幼雏,委屈巴巴地将自己埋进大鸟的羽毛里讨要安慰,细细软软的啾啾声都变得模糊,平白更多几分可怜的意味。

“那个人是义父的客人吗?就是那个皮肤很黑,上半身没什么衣服的人……”点玉愈发委屈地瘪嘴,抬起眼来看向月泉淮,眼角眉梢都委屈地耷拉下去,他半身都泡在水中,一头柔顺的黑发都被温热的池水浸得湿漉漉滑亮亮,活像只落了水的小鸟,浑身羽毛都湿淋淋:“那个人好没礼貌啊义父……”

皮肤很黑?上半身没什么衣服的人?

点玉这描述实在新奇有趣,月泉淮险些被他逗笑出来,垂眸稍作思索,方才恍悟点玉说的应该就是刚刚送信给自己的陈徽——倒确实是肤色很黑,上半身没什么衣服。

他刚刚见过点玉?!

险些被带跑偏的思绪猛然回收,想起谢采信中的态度,月泉淮凤眸一眨,漂亮到妖异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。

修长的手指抵住点玉的肩头将人推开,月泉淮捏住点玉的下巴,不容置疑地让他抬起头来:“他说了你什么?”

这无疑正戳在点玉最难受的地方上。小金乌委屈得眼眶都快红了,抱住义父的手臂,不无急切地将刚刚的遭遇从头道来。

两刻钟前。

端木珩有意单独向月泉淮汇报谢采来信一事,因此便早早地用“为师尊整顿行李”的借口支开了点玉。而从嵩山到黑山林海一路,点玉时时随侍于月泉淮身边贴身伺候,也自然对一众物事了如指掌,岑伤又被安排去和香巫教接洽,这份活计理所当然地要落到他的头上。

月泉淮的东西不算多,但也不算少,要和之前端木珩带来的东西合并,又要在一团纷杂里理出个头绪,第一次干这事的点玉忙得焦头乱额、团团乱转,好在还是乐临川帮了他一把,才算是彻底打理得妥帖顺当了。

打发走最后一个新月卫,点玉长长地松了口气,刚坐下歇会儿,就见面前又多出了一双缓缓站定的脚。

“怎么……”刚冒了个头的问话被点玉掐死在喉间,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腿脚,眼眸定定地眨了眨。

这不是新月卫的衣服,也不是刚刚看到的香巫教那些人的衣服。

点玉缓缓地抬起头来,身材高大的男人逆光而立,黧黑的面容藏在阴影中看不分明,只一双被风雨洗礼出的眼眸分外明亮:“你就是三

足金乌?”

“你是谁?”点玉警惕地站起身,身后坠在剑柄上的幻月随着他的动作下下晃动着,在昏暗地洞穴里奇异地折射出闪闪荧光,长长的穗子一下下地抚着青年肩头,点玉的脸颊都被幻月的光照得光泽盈盈,格外的洁白漂亮。

那男人不答,双眼定定地瞧着点玉背后晃动不休的幻月,又将目光挪到点玉的脸上,一眨不眨,一瞬不瞬,直盯得点玉浑身不自在。他正要再度开口,却见那男人突然凑了上来,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:“你的喉结怎么那么小?都快没有了,骨骼也小,你多大了?”

点玉被他吓了一跳,下意识向后一闪躲开了男人的窥视,双眉拧成一团:“你是什么人,敢在这儿无礼,快走!不许打扰义父休息!”

“倒是忠心。”那男人自言自语了一句,双眼再度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到点玉身上,还有他背后的幻月:“连月泉宗的信物都能给你当剑坠使,传言说得没错,他果然很宠爱你。”

“义父待我当然好!”点玉赌气似的反驳,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,急急找补:“跟你有什么关系!快走,别逼我动手!”

男人笑了一下,双眼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点玉,嘴里喃喃,又像即时评价,又像喃喃自语:“举止天真幼稚,语气也活泼,像个孩子似的……月泉宗主现在好这一口么?你有岑伤侍奉得好么?”

“你!”点玉被激得气急,正要抬手拔剑,却见那男人抬了抬手,终于回应了他一句:“别动手,我是来给宗主送信的。”

说着,还怕他不信一般,男人从上半身不多的衣服中掏出了一封信——点玉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掏出来的——作证似的扬了扬,又不知道塞回到了哪个地方。点玉一时僵住不知所措,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走远,嘴里还怕忘似的嘟囔着什么:“受宠、天真、忠诚,嗯……不男不女……”

点玉气急,拔脚就要追,却正巧来了新月卫传话,义父入浴,点名要他伺候。点玉恨恨地盯着那男人远去的背影,也只能作罢,忍气吞声地跟着那名新月卫转身离开。

“我是天生阴阳同体没错,可他凭什么说我不男不女?”幽暗的山洞中,小金乌满怀愤懑的清脆叫嚷回荡得到处都是,点玉气恼得眼圈发红,望着眼前皱起眉来的月泉淮,声音越发委屈,手掌都把旁边无辜的池水拍成碎汪汪的水花:“我是义父的东西,他凭什么说我不男不女?义父都没这么说过我,他凭什么这么说我?”

点玉气得直喘,微微隆起的胸膛不住上下起伏。

“就算我不男不女,跟他又有什么关系?我是义父的东西,又不是他的!义父都没说过我这种话,他凭什么来对我指指点点啊?!”

委屈了好一会儿,点玉才慢慢平静下来,他看着自始至终没说话的月泉淮,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几丝不对劲,他抿了抿唇,试探着去拉月泉淮的手:“义……义父……”

“老夫赐你月凌霄,是让你白白看的么?”冷冰冰的话语将他的手截在了半空,月泉淮慢悠悠地眨了眨眼睛,嗤出一丝轻笑,那双勾人的凤眸含着冰一样刺过来,直把点玉刺得一个哆嗦。

“不是的……义父……”点玉抿了抿唇,小声叫着,红红的眼睛露出幼兽乞怜似的表情:“他说他是来送信的,我以为他是义父的客人……”

“若是遇到事情只会哭哭啼啼,你也不必当老夫的义子了。”月泉淮冷笑一声,转身撑着池边迈步上岸,手掌随意地一抬,隔空取来布巾擦干身上的水,又捡起衣服,慢条斯理地一件件穿好:“还是回你的山里罢,新月卫——”

扣好金属的护腕,月泉淮转了转手腕,微微侧了侧头,长长的黑白相间的发丝晃动着,露出一抹殷红的眼尾。

眼角眉梢一扬,尽含讽意。

“——不需要废物。”

随意掸了掸肩膀,月泉淮抬脚欲走,却听得身后水声哗啦一响,自己的右臂陡然一沉。

“义父,对不起。”月泉淮垂眸看去,只见那只小金乌正抱着自己的手臂死死低着头,认错声咬得又软又闷,自己这个角度只能看得到他黑茸茸的头顶。

活像个小黑毛球。

“义父,我错了。”点玉抬起头来,声音也随之变得清亮,他眼巴巴地望着月泉淮,眼眶还是发红,目光却坚定得发亮:“我不该那么软弱的,让自己难过不说,还丢了义父的脸,我不该那么做的,义父赐了我月凌霄,我不该对他手软的。”

“义父别生气了好不好?”点玉乞求地轻轻晃着月泉淮的手臂: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,下次再也不会做错了,我是义父的东西,以后再遇到这种人,我才不会跟他客气,一定不给义父丢脸!”

“义父……别生气了义父……”点玉小声唤着,手掌向下探去,指尖探到月泉淮的手就十指相扣地握住,讨饶地轻晃着。

“刚刚还只知道哭泣叫嚷,这会儿的胆子倒是大得很。”月泉淮抽出手,二指钳玉的下巴,勾人的凤眸似笑非笑,慢条斯理的语气在最后几个字上一字一顿,有种别样的意味深长:“你就

不怕,以后遇到的委屈,更大么?”

“不怕!”点玉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,坚定地摇摇头:“我有义父在呀!义父答应过我,会保护我的!义父对我最好了,才不会让我受委屈呢!如果哪天义父给我委屈受,那也一定是我哪里没做好惹义父生气了,是我的错,我就不委屈,只要我能跟着义父,我就不会委屈!”

“有义父在,我什么都不怕!”点玉挣开月泉淮的束缚,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腰,柔软的脸颊埋在月泉淮的胸口,满是依恋地蹭了蹭,好似离巢的雏鸟找到了窠穴,安心地一头扎进温暖安全的归宿。

“啧……都是水……”月泉淮轻啧一声,抬着双手垂眸看着扎进自己怀里的小金乌,不无嫌弃地皱了皱眉,叹了口气。

停在半空的手指最终还是搭在了点玉的肩头,似是犹豫地停顿片刻后,轻轻地拍了拍那一小片细腻的肌肤,手掌覆上圆润的肩,轻轻将人推开了。

“去把衣服穿好。”月泉淮拍了拍自己的衣服,手掌运起几分内力,将刚刚点玉带来的水渍拍个干净。月泉淮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,轻佻上扬的尾音陡然一厉,如刀锋出鞘,满室寒光森森:“老夫倒要看看,鬼山会的人,胆子究竟有多大。”

点玉一乐,歪头笑得眉眼弯弯:“是!义父!”